東京的築地市場被喻為世界上最大的漁市場──從1935年啓用,六百多間水產中間批發商,超過一萬五千名員工,每日處理超過一千七百噸水產,一日營業額高達十六億円── 八十年間,寫下的是一個個驚人的成就。築地市場即將成為歷史名詞,把責任交給豐洲市場(因污染問題將會延遲搬遷),而在停用以前,導演遠藤尚太郎深入築地市場,以《潮拜築地:魚味無窮》記下內裡的一切。


《潮拜築地》拍攝了一年多,深度訪問在漁市場內舉足輕重而不為外人認識的從業員,意圖了解這個市場的日常運作,這些片段把日本的匠人文化發揮得淋漓盡致──當中的從業員,不能以數句概括他們的工作,而是各有專職。從築地市場的管理層(管理整個築地市場的公司)、中間批發商(為顧客從漁夫手中購入最適合的漁穫)、呑拿魚批發商(只負責吞拿魚的批發),以至製冰的,對這個市場,以至對他們的工作自有一番體會。這不單是一份工作,而是一份專業,言詞之間充滿的是一份自豪。


在不同中間批發商的訪問中,他們簡單幾句「不辜負漁夫以生命換取的漁穫」,至「我們一言一行都會傳遞到食客身上,永遠用心呈上海產給食客,這是我們的使命。」即或各有不同的表述,不約而同地展現他們對工作的認真與專業,按著季節,按著漁穫,賣來最合適的魚,買給最合適的客人。甚至,他們如何下刀,免得魚肉變質──當漁穫送至壽司店時,在壽司師傅的眼前,又講述了另一種的專業。整個流程,環環相扣。


除了參與其中的人以外,也有局外的觀察者。曾於2004年出版Tsukiji: The Fish Market at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的人類學家Theodore C. Bestor ,讓觀眾看見築地的重要性──不在於數字上的巔峰,而是影響力,這個漁市場這些年來如何影響日本的文化。於是,眼前的不再是一個普通漁市場,買賣不同的海產,而是整個文化的延續與傳承。因此,這裡的運

作與其他漁市場不同,不單談交易,而是需要花時間講關係。


漁穫的好壞不是能夠預測,而是依賴著天氣與漁夫的拼搏──築地聚集了大批魚類的專家。各人能憑眼睛,又或觸摸能評定魚類的質素,但同時有很多消息,沒有紙筆記錄,沒有官方消息,靠的是最原始的口耳相傳,靠的正是人脈,正是關係,於是他們建立了一個其他人難以進入的圈子,行使一套他們獨有的規矩。


不諱言,這裡有親疏之分。若要有上好的材料,必須先與中間批發商建立關係,花時間與中間批發商打交道,而不是更直接拿出最多的紙幣。當與中間批發商建立了一定的關係,店主自會知道熟客的需要,甚至為他留下最上等的漁穫。於是,著名的壽司師傅、外國主廚通通不是只在落單時首肯,等待送貨,而是親自走到築地,與中間批發商傾談,了解當日的情況。


《潮拜築地》的細膩讓人驚嘆,記錄了一個很多慕名而來的漁市場的脈動。在講求關係的築地,不難想像,導演與製作團隊在背後花了多少心機、時間,才能將當中鮮為人知的一面呈現。受訪的人很多,大多過目即忘,分享的也未必全部記下,但是遊走於築地的時候,的確見證的了一個神秘國度。這個國度,遊人能夠進入但不能了解,不是平日壽司店上一句「築地直送」,不是一條日本一就能講盡,而是以從業員的專業,打造了一個無法取代的漁市場,一個令人尊敬的品牌。


最後,一年即完,商戶各自打掃自己的攤位。有的年老,兒子不想承繼店舖,而準備結束;有的清洗以後,一班員工圍在一起依節奏拍掌,訓話幾句,鼓勵幾句。那些節奏一樣的拍手聲,彷如屬於築地人的記號,而這種記號,他們明白,我們不明。然後,又繼續打造下一個築地的神話。